细腻,再细腻
....也不怕得罪人,我曾说过,,我写小说是要让一些"作家"看看,什么叫小说。
....在我写了《请高抬贵手》(《小说界》1990年第4期)后,我更觉得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这种良好的感觉是我在写下小说的开头两句就有了。头是这样开的:"直到看见旗杆上飘悉的旗帜,他才终于放慢了脚步。他几乎是一路奔跑着来的。"
....因为在写下这开头两句的时候,我心里开始有了小说中的主人公"他"在这时侯的微妙心态。我感觉到一种奔涌而来的可挖的东西。
....这开头的一段安排在漆黑的冬夜,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更别说有什么商店了,然而从"他"下公共汽车到大使馆门口,这短短的十来分钟里,我却足足写了4000多字。而且在写完了这段后,我就知道这将是一篇精彩的小说。我已经将主人公的心态描摹得丰富而又逼真,有的地方写出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我不知道还能有谁比我写得更细致入微。
....这以后我就越写越顺手。
....小说的时间跨度仅十来个小时,从那天深夜写到第二天早晨。小说也几乎没什么情节,仅仅写了"他"在大使馆门口排队直到第二天早上领到表格,当场填好再交进去,最后拿到一张"面谈预约卡"。事情本身简单之极,也枯燥之极。促使我提笔的也许只是电影《雾都孤儿》中的那句著名词:"孩子,去吧,去为做一个上等人吃尽苦头,历尽磨难吧!"
....照一般的规律,仅凭这点感触,似乎还不具备动笔的条件,但我却决定写了,并决心写好它。那情景就有点像我们的一些通讯报导中常描写的那些英雄在接受任务时的豪情壮志一样,条件什么都不具备,但工程却一定要高质量地完成。
....我当时就对自己说,这下看你的了,看你能把这篇"磨难记"写成多少字。
....说实话,动笔前我心里还并不十分有把握,认为能写到一万字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那是要让人家有兴趣读下去的。事实证明我低估了自己,我把这件枯燥的事情写生动了,字数也大大超出了原先的估计。
....小说得到了许多朋友的称赞,但要指出的是,作品并不像一些评论家所评论的那样,说作者对人生意义有多少感悟和对人的命运有多少思索,我当时只是对自己说:细腻,再细腻。
....我认为细腻才是小说。没有细腻,再深邃的思想也只是乏味的标签口号。
....细腻需要丰富的想象力,方能使笔下人物毛发毕现,心灵历程如上山吐丝的蚕,呈透明状。
....惟有细腻,方能达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
....都说文章要写得短,小说也要写得短。这自然没错。短小说很见功底:结构要精巧,独具匠心;文字要精练,言简而意赅。
....然而,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小说不妨写得长些。我认为,只有会写得长的人,换句话说,只有懂得细腻的人,才会游刃有余地驾驭短的东西。长是基础,是一种基本功。当然,这"长"是指没有情节,或是指在一段情节范围内相对短而言的篇幅。情节小说不在此列。
....现在,写小说的人也真够多的,以至我常有这种感觉,似乎你随便在路上遇见什么人,你问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他一准回答:我在写小说。也难怪,现在的刊物多,且标准不一,投稿人也就信心十足,东方不亮西方亮,许多人还真找到了发表的机会,于是便有了遍地小说家。
....但是,不细腻的小说家能算小说家吗?
....我曾当过几年语文老师,我训练我的学生写长作文。我在课堂上出一些类似"唱起国际歌的时候"这样的有一定的规定情景的题目,让他们放开手脚写,我对他们说,不要担心我没工夫看,就怕你们写不长。
....我鼓励他们写得越长越好,逼着他们展开合理的想象,逼着他们对周围的任何事留意观察,逼着他们学会细腻。
....我想我现在要是让我带一个作家班,我要训练他们的也只有两个字:细腻。我要对他们说,你可以什么也不会,但你得学会细腻,否则就不是我的学生。
....在堪称细腻的《请高抬贵手》发表后,我读到了台湾女作家郭良蕙的一篇小说《睡眠在哪里》(载《台湾文学选刊》1990年第三期),不禁连连叫好,并将它推荐给了几位朋友。同样没有什么情节,同样是写一个充满了磨难的夜晚,同样说出来也许是简单而又枯燥的,我写了三万多字,郭女士竟实实足足写了五万多字!
....看来,我还得再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