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晓晴印象
当朋友第一次将贺晓晴的稿子介绍给我时,我得承认,我有点不以为然。那是她的几篇随笔,写打工妹在外面的孤独感什么的,内容都比较单薄。只是文字还可以,写出了一点感觉。我想,又是一个小女人。
....后来她来电话,跟我探讨小说心得。我当仁不让,开始谈小说的ABC。她就说,慢,说要去拿笔。我嘴里说没什么可记的,但还是用近于记录速度的语速侃侃而谈。比如细腻,比如微妙,比如茨威格,比如卡夫卡,等等。反正是她打过来的,电话费她出。老实说,现在这样虔诚的文学青年不多了,让我有种久违的感觉,也算过了一把瘾。
....后来,她给我寄来了小说,《太阳里没有黑子》。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先不说那题目让我颇费了一番猜详,那人物的情感节奏控制得相当好,含蓄,却又富有感染力;文字不仅是优美的,简直可以说是老到的,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我不禁对几个月前的那只好为人师的电话感到后悔,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
....后来,她又给我寄来了《心病》。小说讲一个朋友问"我"开口借钱,明知道那很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周围的一些人也都劝"我"不要借出去,但不借出去的结果是"我"永远不得安宁,结下心病,只有当"我"借出了那笔数目不算很小的款子,"我"才终于踏实,了却了一桩心事。一个很小、日常生活见得多也遇得多的故事,却被她演绎得生动而又深刻。难怪我的好朋友、身为广西作协副主席的常弼宇,在读了这篇小说后半夜12点多给我电话,夸这篇小说是他难得读到的好小说。
....后来,她又给我寄来《时间小岛》,写"我"与一个男人的邂逅,内心世界写得波澜起伏,但表面却不动声色,细节刻划十分传神,惟妙惟肖,是我一贯推崇的细腻而又微妙的那类精品。我还有了一种预感,一颗新星正在广西北海冉冉升起。
....后来,我去广西,终于见到了她本人,见了面自然免不了三句不离本行,又说起了文学,她又对我说慢,说着又一脸虔诚,拿出笔和本子。拜托,我说,我们俩到底谁记谁呀?
....后来,后来她又一口气写了《好大的风》、《穿过你的黑发我的手》、《等你把梦做完》、《爱情、日子和狗》,都是三、四万字的中篇,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完成的,而且最后都得到了落实。我说的落实是指在刊物上发表。也都是国内品牌刊物,如《上海文学》、《天涯》、《大家》、《清明》、《电影电视文学》等。说她速度惊人是一点不为过的。
....后来,她果然成了广西的签约作家。广西仅两位签约女作家,她是其中之一。
....后来,更惊人的事情又发生了,她竟在短短的两个月中间,一口气写了部25万字的长篇《花瓣糖果流浪年》。以至我不得不对她说,都像你这么写,还让我们活吗?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不用写了,全让你一个人给包了。在她这样的速度面前,我难得写一篇小说都兴奋不起来,没成就感了,难为情还来不及。
....其实,她还不止写小说,她还同时写了不少随笔和散文,其中有几篇,如《相约儿子》、《我说我哥》等,都写得韵味十足,让人爱不释手。有的读者在看了文章后就给《文摘》杂志推荐,要求给予转载。
....她长得小小的,甜甜的,很温顺很小公主,但如果读了她的小说,你才知道什么叫川妹子,是那种将人一眼看穿的犀利,胸怀坦荡,却也常辣你没商量,让你发热、出汗,也让你觉得爽。怕辣的人,大概很难消受。
....当然,更多的是作品在有声有色的叙述背后所蕴积的一种一言难尽的沧桑感,丰富的情感生活,难以摆脱的无尽的悲哀和痛楚,以及对弱者的深切同情,对贪欲的痛切抨击,对人生的峻切思索。多么辛酸,多么诚恳,又多么鲜明、独特。可以想象她在写作时的样子,一定在内心常生起一种天长地久的苍然的感喟,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那和她灵动靓丽的外貌判若两人。但是,甜美的女人就一定只能写风花雪月,而不能深刻一些吗?也许她是个例外。
....仔细读她的作品,会发现她有个绝活:比喻。我打趣说她是比喻大师钱钟书的传人,也许不算过分。这里不妨摘录两句,来看看她的绝活--
....大伟说,他怕比他更好的人,把她抢走。她相信这是大伟的大真话。情人变成的老公,往往像小偷变成了警察,他知道危险埋在哪里。--《等你把梦做完》
....北海有一个暗藏的广泛的旧家俱市场。这个市场没有店铺,没有专业的商家。卖者和买者不断转换直接交易。走的人要卖,来的人要买。家俱像一堆养不活的孩子被来来去去的人在街上拖着,传来递去。而搬家折腾的痛苦更是这帮流浪人不可避免的遭遇。--《花瓣糖果流浪年》
....多妙的比喻,情人变成了老公,就像小偷变成警察一样滑稽;而当她把家俱比喻成养不活的孩子后,那些家俱也顿时注入了灵性,活了,也真绝了。不用我在这里一一列举了,作品里多得很,都是那种贴切而形象的,妙趣横生的,入木三分的。有的比喻之奇特(但又合情合理),简直让人折服。天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因此当她笑眯眯地看着你时,你要警惕了,也许她肚子里正冒出一个什么念头,在把你的一个动作或是一个话开涮,比作了什么,说出来准让你哭笑不得,只是她没好意思说罢了。
....也许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是个老板。注意了,是老板,而不是老板娘。但是她这个老板是够自己和几个伙计糊口的老板,一个还不用申请破产的老板。按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把生意做大些,再做大些,甚至做得兴旺发达。但她没放精力去做,因为要写作。她是个标准的文学痴迷不悟者。她已经有过一次当老板(也是老板而非老板娘)的经历。八年前,在她的老家,四川绵阳,那年她辞去了在四川盐亭电台当记者的职,在绵阳的一条街上开了家饭店。在经过了一段艰难困苦的创业历程,终于获得成功,饭店开始欣欣向荣,人气越来越旺。就在这时,她突然宣布不干了。原因可是讲不清理还乱,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因为来了个大学同学,说自己写了篇小说,不仅发表,还被一家选刊选载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就突然觉得自己很庸俗,很没出息。于是就将饭店盘给了人家,自己则买了一大堆文学书躲进一间租来的房子里,每天面包、盒饭,一个人闭门不出,读了一个月的书,直到读得心满意足了,才又出来打工。先北上,后南下,把自己折腾了个够呛。好不容易在北海站住了脚,并且拥有了一家公司,好日子才开始,她又要开始折腾了,竟放着自己的公司不管,而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到了写作上。
....她的文学梦由来已久,还在大学读书时,就因为崇拜一位在当地杂志发表了篇小说的男生而一举把自己嫁给了他。后来那场婚姻很不幸,几乎使她丧失一切,一蹶不振,在历经磨难,度过了那段可怕的岁月后才重新站了起来。有意思的是,那段不幸经历竟成了她终身享用的财富,这是在甜水里泡大的人很难理解的。因为在以后她所遇到的一切她似乎都在以前的那段日子里经历过了,至少是似曾相识。再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把她压倒。
....不幸是一所最好的大学。也许这也就是她的作品为什么不是"小女人"的谜底所在。
....但愿这颗新星越来越明亮,就像她水灵的大眼睛。
20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