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毛的荣耀和尴尬
芳子小姐想和我们同室的几个人聚聚，以庆祝她的三十大寿。"聚聚"是有吃的，还有卡拉ＯＫ和跳舞。我们自然欢天喜地。
....芳子小姐其实已经结婚，但我们好像不忍心似的，还是喜欢称她小姐。不过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情，不是因为我们不忍心就可以改变她已为人妇的事实。眼下最实际的问题是，那天在我们聚聚的时候，她该不该带先生来？据说她还在犹豫。
....我们没权利说她该带或是不该带，我们只能旁敲侧击，借古喻今，让芳子小姐自己去领悟，好在她是个悟性很强的女人。
....当然古时候的社交场合大概还没有带不带丈夫的困惑，妇人们自己都轮不到出场，也就更谈不上带谁不带谁了。我说的借古喻今中的"古"，其实只是"过去"的意思，也就三四年或是五六年光景吧。不过别看那时候我们还毛毛糙糙，还常当着众人的面抠鼻屎、说粗话，我们却都已经很绅士了。我们都知道用餐时应时不时地给女士挟菜，入座时要先谦卑地对女士说一声"请"，要是女士见了一只老鼠或是一条青虫发出惊叫，我们该毫不犹豫将她拥入怀里，呵护她，并关切地问她："你没事吧？你真的没事吧？"
....那年冬天，我们十来个人去江苏的一家乡镇企业参观。说参观也有点打秋风的意思，吃吃玩玩，再带点礼品回来，也算是冬令进补。
....美中不足的是，我们这一行的阴阳比例严重失调，仅一位女士，而且她丈夫季先生也是我们"冬令进补队"的一员。我们本来还没有意识到季先生和季夫人一同出征的严重性，还以为到时候拿他们开心开心也不失为这次活动的一大乐事。
....那次季夫人穿了件狗皮大衣，很漂亮很贵族气的，而且那种毛茸茸的柔绵的质感很容易让人产生情不自禁地想摸一下的冲动。
....季先生和季夫人自然是开一只房间的，他们被安排在三楼，其余的人则被安排在二楼。早晨，主人在招呼我们吃早餐时，却常常将季先生和季夫人给遗漏了，也许是感觉不便，不好意思去惊动他们。这便给了我们一个借口，我们纷纷登上房间对面的一座假山，在那儿可以看见季先生他们的房间，还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们的床，尤其在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依稀可辨盖在他们被子上的狗皮大衣在金色的阳光下涌动，如波涛一般。当我们的叫声此起彼伏传入他们的房间的时候，这波涛也就翻滚得更汹涌了。
....有太阳的冬天其实是很暖和的，季夫人的狗皮大衣便常常成了外出时的累赘。当她想摆脱这累赘的时候，季先生却常常视而不见，也许他已经忘了这是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事。于是我们几个便很绅士地伸出援手，为季夫人抱大衣。这狗皮大衣也确实招人喜欢，暖融融，还毛茸茸撩拨得人的脸痒酥酥，有时狗毛尖上还溢出季夫人的体香。
....那几天，季夫人可真是风光，走到哪儿，我们几个就为她服务到哪儿，有时她还没说要脱，有人就已经主动问她了：要不要宽宽大衣？
....抱的次数多了，我们才发现这狗皮大衣的质量存在严重问题──容易脱毛。也许是季女士没有保养好，也许这条可爱的狗是在换季节时被扒的皮，反正我们一抱就是一身毛，尤其穿呢制衣服的，更像是身上长满了狗毛，再怎么拍打也没用。
....我们并没有因为害怕粘一身狗毛而对季夫人有所怠慢，我们一如既往地绅士，任毛任怨。我们甚至还争宠似的，说比比谁身上的狗毛多，让季夫人嘉奖。
....就在我们以狗毛为荣，沾沾自喜的时候，季先生终于拉长了脸。他嘴里不说什么，却从此与季夫人拉开了距离，吃饭不坐季夫人边上，走路故意隔得很远，对季夫人爱理不理，好像在故意让贤。可是我们谁也不会因此而当仁不让，我们本来就没这心。当季先生阴郁的目光似乎在我们的身上寻找什么时，我们为身上还粘着众多的狗毛而尴尬不已。
....天啊，这真是狗肉没吃到沾狗毛一身！我们谁还敢去多抱多沾这狗毛？我们只有敬而远之。我们对狗大衣敬而远之实际上就是对季夫人敬而远之，害得季夫人好几次在参观时，将狗大衣脱了又穿，穿了又脱，情绪糟透了。
...."千不该万不该，"我说，"当初我们不该让季先生一起去。他去，只会让其他的人尴尬。"
...."我会让你们创造荣耀的。"芳子小姐说。她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场决定不带她先生出席聚会，说到时就给他买一盒"康师傅"，也算是吃长寿面了。
....我们互相看一眼，差点欢呼一声"理解万岁！"
...."到时我就带几个女同学去，当然都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芳子说，"否则，我们阴阳比例的失调也太严重了。"
...."啊──"我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啦，这么激动？"芳子小姐瞪我一眼，"到时你眼里一定会没有我了。"
....我连连说"怎么会"，可是我担心的就是到时我们这些人在众多的女士面前期期艾艾，缩手缩脚，因为我们老是要看芳子小姐的脸色，唯恐怠慢了她。
....我很想建议她带上她的先生，有她先生在场我们的担子也就轻多了，我们也许会更绅士些。
1995.10.2